再听李隼讲张怡宁的故事

　　她结婚，我有一种自己嫁闺女的感觉

　　文/吕海波 宋斐

　　最近这几年，听李隼讲故事有点上瘾了，他用诙谐生动的北京话讲述张怡宁成长的故事、师徒之间的情谊，曾经把我们的思绪带回到雅典奥运会的激战当中，也曾经让我们惊心动魄地重温北京奥运会张怡宁对冯天薇的那场绝地反击。

　　全运会乒乓球比赛的最后一天中午，周到做东，我们在青岛当地小有名气的“海港渔村”请大隼(李隼)吃了顿便饭。席间，李隼开玩笑地跟我们说：“我跟夏娃说了，我再聊不出什么故事了……我和张怡宁现在见面都不是很多，差不多都是神交了……”

　　如今，当爱徒大婚出嫁，一个“张怡宁时代”即将褪去的时候，在国家队的训练场边，在这块师徒俩曾经并肩战斗的地方，李隼还是再一次讲起那些过去的事。

　　“老干部”

　　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觉得她跟别人不一样，那会儿她的外号叫“老干部”，因为她去哪儿都端着个茶杯。当时王晨是国家队主力，一般的小孩儿刚进队见到主力都会发怵和回避，但张怡宁不是。王晨她们在屋里聊天，她就拿个茶杯坐在那自己喝自己的，根本不怵这屋里坐着国家队主力。所以我一看，就知道这孩子绝对与众不同。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所有的运动队里都有一种大队员欺负小队员的风气。尤其在竞争比较激烈的环境中，有的小孩儿根本不敢赢大队员。但是张怡宁也不这样，她的观念就是：你欺负我，让我给你买水，我可以去给你买，但是在球场上我一定要赢你，哪怕只有一次机会也不会放过你。我赢你一次，你让我买水；我赢你两次，你让我买冰棍儿；我赢你三次，你就老实了。

　　激将法

　　小时候为了锻炼她的心理，我会经常吓唬吓唬她。她第一次去黄石集训，状态不是很好。当时60个人集训，她差不多在三组前或者二组末，成绩在40名左右的样子，前面几十个她都赢不了。有一场好像是对白杨的比赛。她们两个水平差不多，发挥好了可以赢。但是她之前打得一直不太好，我就成心当着很多人批评她。先骂了她一顿，给她骂懵了，然后我说下午这场球如果赢不了，我就永远不带她出来打比赛。这种话对于一个刚进队的孩子来说是非常严厉的，毕竟还小，她也不一定能懂教练的意思。想到万一赢不了教练就不带了，这压力得有多大啊。我就是成心试探她，看看她能不能扛得住。其实我最早选定的苗子是刘佳而不是张怡宁，但当时刘佳就怕了，听我那么一说彻底崩了。只要我给她做场外，她就哆嗦得不会打球了。但是张怡宁就表现得太棒了，完全投入到比赛里，而且越打越好。

　　兴奋过度

　　她从小跟别人不一样，还因为她觉得只要别人打得好她就非要比别人打得更好。比如第45届世乒赛团体赛的时候，她不知道在哪儿用仪器测了个兴奋度，告诉我她的指数是90，后来我一打听，说那个指数到60的时候就已经是高度兴奋了。这说明当时她已经兴奋过头儿了。女团决赛，王楠打得很好，李菊也打得很好，她就觉得自己一定要比这俩打得还漂亮。上场之前我给她别号码布的时候，发现她整个人都是抖的，就是已经兴奋到失控的地步了，所以后来输了那场球。受了挫折之后她自己能慢慢调整，关键时候渐渐能把持自己，在想赢的时候能兴奋，也能扛得住压力。到了雅典奥运会，很多人都担心就剩张怡宁一个人了，会不会紧张的失常。但是张怡宁绝对不会这么想，如果就剩她一个人了，她反而会发挥得更好。

　　张怡宁时代

　　1999年，她不到18岁就第一次参加了世乒赛。当时她问了我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问邓亚萍不打了，到底是王楠能拿冠军还是李菊能拿冠军？我当时就告诉她，为什么不说你自己能拿冠军呢？其实她只要打出自己的水平就可以了，当时我就挺乐呵地那么一说，但是我感觉她听完并没觉得这是一句玩笑话。

　　后来她开始拿世界冠军，但是人家老叫她“冷小丫”。其实大家就是不明白她还没到大红大紫那个份上，为什么老是挂着个脸。为什么刚有点儿成绩就这么牛。后来我也跟她提过，老板着脸不笑哪有人喜欢你啊？她还跟我杠上了，说：“李指我告诉你，我从打球到现在就没高兴过。”当时我一懵，因为那时候她已经拿了五个世界冠军了，按说一个人拿一个世界冠军已经很乐了，她拿五个怎么还不高兴呢？后来她跟我说不拿奥运冠军她就高兴不起来。

　　2003年的时候，她20出头。我作为一个比较年轻的教练，没那么多经验，她自己有点儿经验但也不多，所以赶上什么时候出现问题了，我也没有太多的办法。我那时候脾气比较急，我们俩经常发生冲突，有时候我还揍她几下，但是真正到了原则性问题的时候她还真能跟我拍桌子。她有这种气势。真正困难的时候她能爆发出来，一般女孩儿是做不到这样的。

　　有一次在上海接受采访，记者问她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运动员。她说拿多少世界冠军无所谓，但是想做一个让人记住的冠军。我明白她的意思，我知道这孩子心大，她那时候就想做一个时代的代表，就想建立一个属于张怡宁自己的时代。

　　超级忍耐力

　　雅典奥运会之前配双打，有时候经常换配对。她打得不好，非常痛苦。而且她跟王楠在双打配得非常不好的情况下，已经开始影响到单打了。到奥运会之前她双打也不行，单打也总输，感觉非常渺茫。那时候陆元盛是主教练，他还能比较温和地做工作，我就特别急，说她说得挺狠的。有一次我们三人在房间里，陆指导和我一块给她找原因。她越听就越觉得自己又委屈，又不争气，又发泄不出来。当时估计是忍耐到极限了，就突然拿起水果刀，用刀背戳自己大腿。当时给我和陆指导都吓疯了，怕她再一激动出什么事，赶紧给她抢过来了。第二天她大腿戳得全紫了，自己倒跟没事人一样，人家问她腿怎么了，她就说：“磕的”。

　　准备奥运会那两年她基本上常年睡不好觉，靠一种中药维持睡眠，只要我们封闭训练，就得给她拎一大堆药走。这是她的创业阶段，现在我回忆起来，她想问题很简单，但最关键的问题她会想得非常明白，而且她永远能抓住问题的本质。

　　北京奥运会决赛对王楠，一般选手在赛前都会看看技术录像，总结一些技战术。她就一点儿没看，只说了一句：“今天我们俩就看谁狠”。她知道自己是去玩命的，不是打球去的。球根本是次要的，到这时候比得就是一种精神状态。

　　“什么玩意儿”

　　平时训练当中她知道，她要永远比别人付出得多才能保住冠军。包括这次全运会。北京队在备战阶段，星期六都是调整时间，大家可以回家休息。但是她就拖着朱虹不让走，请李宁公司的齐盛楠给她们买匹萨饼在训练馆吃，吃完歇一会儿再跟朱虹练一轮。所有人都不知道，包括我在内。按说过去这是没有的，但这次她非要吃完中午饭再练一阵。后来我才知道，因为她早就看好了全运会的决赛是下午两点。于是她要在两点之前练球，保证自己在打决赛的时候有一个惯性的状态。所以她能卫冕全运会的女单冠军，那天大家都说我激动得哭了，其实真不是。毕竟她拿冠军的时候太多了，我是被她那种意志和状态震撼了。她拿完冠军按说应该很兴奋，但是她又和北京奥运会一样坐在那愣了十几秒钟。我当时也是这种感觉，不相信比赛就这样结束了，好像还没有淋漓尽致一样。

　　比赛结束以后，她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说：“球打得什么玩意儿啊，看来我是打不出来了。”张怡宁就是这样，她比较单纯，没有那么多想法。她觉得打得不理想，就算拿第一也是不理想。今年她的终极目标就是全运会，所以世乒赛完了以后我也没祝贺她，怕一说她行，她会松懈。我们相互比较了解，我可能每一个动作她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所以我有时候要演一演。因为她很信任我，我说她哪里打得不行，能打得更好一点，她就真觉得哪里能打得更好一点。

　　全运会这么圆满，我觉得真正能做到如此完美的运动员太少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运动员都是不完美的，最后可能都是以失败告终。所以之前我特别担心她，万一出点什么问题，恐怕她会比我还觉得受不了。她之前能练到那个份上，我觉得真是连老天都在保佑她。

　　托付新郎

　　说实话她结婚，我有一种自己嫁闺女的感觉。头天晚上我也没怎么睡好，这么多年的经历，就像演电影一样，脑子里的画面一直在过。真正高兴的画面不多，都是她做运动员特别痛苦和煎熬的画面。

　　我见她第一面的时候她还穿着小背心，她的整个成长过程我都太了解了。长到十七八岁的少女，她连特别轰轰烈烈的恋爱都没有过。所以这一下子就结婚了，真希望她老公能给她幸福。她做运动员这么成功，作为女人也要一样。所以那天我倒是真给她老公提了点建议。

　　很多人不太了解她先生的情况，网上说的很多也都是胡侃。其实从他们见第一面我就知道，因为张怡宁所有生活上的事都会跟我说。我见他老公也比较早，应该说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人，非常心疼张怡宁。从认识他以后，给我的感觉张怡宁始终都比较快乐，心情也一直都非常好。横滨世锦赛的时候他老公去看了，也给了她很大的鼓舞。对于张怡宁以后打不打球，他没有太多的要求，也没有给张怡宁太大的压力。从认识到结婚差不多一年了吧，两个人一直都非常好。我想为什么张怡宁今年一年都打得挺顺，也和他老公有一定原因吧。

　　今后，中国女队还要面对很多世界比赛，所以当然需要像张怡宁这样大气的人：无论在任何困难面前都能说：“我行！”虽然我们有的队员能拿到冠军，但我们需要的是在关键时刻能站出来的人，而不是锦上添花的人。

　　其实现在郭跃、李晓霞包括刘诗雯、丁宁都在面对着同一个问题——张怡宁这道槛儿迈不过去。如果张怡宁退役了，我觉得她们很难像当年邓亚萍和王楠“冒”出来的时候一样“噌”地一下站出来统领江湖。目前来看，她们没有一个人有能力在真正遇到困难的时候一下子顶上来。有可能这次一个人发挥好一些，下次另一个人发挥好一些，显得很不稳定。所以我认为她们要成为“张怡宁”都还需要比较长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