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那道把我越过的傲慢目光……
2000年2月13日,我接到《足球》报的急电--立刻前往北京准备采访从美国休假归来的米卢,他们正式通知我今后将专门负责采访国家队和新上任的米卢蒂诺维奇。这个任务如此突然,因为那时正式调动的文件并没有下来,但《足球》报等不及了。我迅速地翻看了几张报纸,想先了解一下米卢是何许人也。得到的信息是有"神奇教练"之称,南斯拉夫人,曾率 领4支队伍征战世界杯。不过作为一个从不看球的人,我的脑海里也仅仅是这两行简单的文字,对于他有多么大牌多么神奇我没有丝毫的感觉。
也许这种缺乏丝毫的崇拜和景仰、只将其看作普通人的心态,后来恰好成为我们彼此顺
利交流的基础之一。
起初得到的消息是米卢将在情人节这天到达,可是后来又推到了15日。在北京独自一人过了一个情人节后,在同事的引领下,15日晚上8点多钟,我们来到首都机场。同事很快与一个中等个子的男人打上了招呼,接着又与一位北京电视台的记者开了几句玩笑,转身又与前一个男子攀谈起来。那位叫赵迎军的北京电视台记者--如今已经成为我的老相识--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我当时多么愚蠢的问题。我指着和同事聊天的那位男士问赵迎军:这个人是谁,他瞥了我一眼说,"李晓光啊。"这个回答并不能使我满意,于是便有了下面的追问:"李晓光是谁?"赵迎军当时看我的目光我至今忘不了,他像在看一个来自其他星球的人,然后便有些无奈地扔过来一句"中国国家队领队"。我推测领队就是主任的意思,对他的莫名其妙并不在意。后来熟了之后他告诉我,当时以为我是《足球》报临时从哪儿随便请的翻译,因为当米卢刚刚走出海关检验口,我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吐出了一大段英语。
当然,这是同事事先交待我要问的问题,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能约上米卢进行独家专访
。我几乎没有任何时间去留意这个人的相貌,只知道这便是我临来之前在报纸上见到的那个头发蓬乱的外国人。
他伸过来的手是温暖的,握手的动作也很有力,他的笑容显得很有礼貌,但仅此而已,
那上面没有更多的内容,他的回答完全是礼节性的,这一点并不出乎意料。他的英语还算流利,但一听即知不是母语。不过就在我们追随着他一直步出机场大厅,他对于我们提出的专访要求竟然肯定地点了点头。跟着李晓光驾驶的白色桑塔纳,夜色中我们向昆仑饭店进发。坐在车子里,心中突然对这个老人涌起一丝感激之情,想想他是坐了10多个小时的飞机到达北京的,而美国与北京的时差也是地球两端的概念,然而他对一个陌生甚至懵懂的记者却不失起码的尊重。
米卢一到酒店并不是立刻乖乖地坐下来接受我们的采访,他安顿好之后先在大堂咖啡厅
里与几个南斯拉夫老乡聊了半个多小时,我们则在一旁等候。"来来,我们坐在这边。"此时大踏步走来的米卢招呼我们坐到窗边另外一个桌子,刚才那件棕色皮袄变成了深蓝色的双排扣西装,里面是一件淡红色格子衬衫。米卢热情地为我们要了咖啡,然后就开始往自己的杯子里不断地放糖。坐在他的对面,我开始仔细端详这位神奇教练。他的头发应该说是棕色的,不过有很多白发混杂于其间,发质非常软,因此头发蓬乱地摊在脑袋上,好象从来没有疏理过。布满老人斑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下巴很尖,使他的脸看上去有些过长。两只棕色混和着绿色的眼睛深陷,我注意到每当他眯缝眼睛的时候是一只大一只小。他的鼻子中间有一道凸起,嘴唇像很多老外一样薄薄的。蓝色双排扣上的金色扣子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想起了英语里的"COPPER"(铜纽扣)--警察的代名词,不禁想笑。他注意到我翘起的嘴角,于是露出了微笑。与在机场的笑容相似,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布满老年斑的脸上,深刻的皱纹抱成了一团。我猜测他有60多岁,心里想着他可算不上是个英俊的老头,因为他的下巴太长了,让我想起猩猩、马猴之类的东西。
我开始问我的同事林海文写在纸上的问题,米卢一一作答,只是答案总是概括性的。不
过在叙述世界杯之前他将中国队的集训划分为哪几个阶段时,米卢突然抓过我的圆珠笔,拿起桌子上的餐巾纸,就在上面划起了表格。我第一次看到有人会在餐巾纸上写字,殊不知这只是一个开头,在后来的日子里,几乎每次和米卢交谈,他都会动不动随手拿起身边的任何一个能写字的东西、甚至是一只盘子,给我讲战术。"从现在开始到明年2月,都是我挑选队员的时间,亚洲杯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段时间里多打几场国际比赛……"米卢滔滔不绝地讲着,但他的眼睛并没有看着我们,他的目光飘到了很远的前方,浑身笼罩着一丝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即使在我盯着他的双眼对他的概括性回答穷追猛打时,他也并不将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而是越过我看向了别处,仍然漫无目的地给出答案。这使我感觉极其不舒服,采访尚未结束,我的心情就已经差到了极点,一门心思只想着赶快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自视甚高、目中无人的老头。
后来回忆到这一节时,我总在想,如果我是球迷可能就会是另外一种心境了,因为崇拜
无疑会让我将他的一切"傲慢"忽略不计。采访终于在两个小时后结束了,米卢愉快地搂着我们两个女孩照了相,可我却有点笑不出来。就在走出昆仑饭店的一刹那,我做出了马上回广州的决定,对老板说自己无法和这位大牌教练沟通,又不懂足球,申请回到日报政文部。
一年后我曾将那时的心情说与米卢,我批评他毫升看着我但实际上根本没在看我,那时
他的目光早已游移。而在此之前,早已有很多人批评米卢的自负,抨击他看不起中国人。这跟米卢讲话时的神态肯定有相当的关系。米卢哈哈大笑,然后便严肃地望着我说道:"从前我看着你,但实际上根本没有看见你;我现在即使不盯着你,感觉也能看见你了。"这个回答极大地满足了我的虚荣心,没等我高兴,他紧接着又跟了一句:"是从照片上。"
对于我的问题,他依然拒绝正面回答,他的语言总是像他的目光一样游移。
他给了我一个西方人的见面礼--拥抱,这一举动让周围的记者交头接耳起来……同样的浩淼烟波,我们却曾经找到完全迥异的感触。(李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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