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味道是什么样的呢？是不是也像漆黑的深夜那样，沉静而回味浓郁；是不是也像闪烁的荧屏那样，狂热而悲喜交加。

　　心情似乎出奇地平和。光线一闪一闪地跳动着，一切都朦胧而不可捉摸。遥远的国度，遥远的球场，六万八千人歇斯底里的投入和呐喊，穿越层层空间回荡在我的小房间里，却也无法吵醒窗外酣酣睡去的寂静。手中杯已冷，那个曾经熟悉的名字，在梦里也会时时徘徊

的名字，在这个夜晚，却突然显得陌生起来。

　　乌克兰人把球稳稳地放在了罚球点上，在他面前十二码的地方，是象征着无上荣耀的球门。当然，也站着一位令人生畏的门神。空气似乎凝结成了无法扯断的物体，无数焦虑的眼光投射在他身上，刚刚还回彻着惊涛骇浪般呼喊的球场忽然变得鸦雀无声。每个人都不再抱怨或祈祷，他们知道，一切终归要交给命运来安排。

　　绿色的草地，金色的灯光，白色的球衣，还有内心那红黑色的灵魂。我试着努力去搜索我的记忆，童年时分痴痴的迷恋，辗转难眠的激动，疯狂的执着。但是我的心却不再因为惊骇紧张而疼痛地抽缩，我不再焦虑地浑身颤抖，死死地屏住呼吸而盯牢那个屏幕。我甚至从沙发里站起身来，往我的杯子里加了一点热水，好让我冰凉的手增加一点点暖意。

　　在梦幻剧场的中圈里面，队员们搂着彼此的肩膀站成一排。那里面有着熟悉不过的名字，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已经是伟大的队长。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成熟和沧桑，光辉的荣耀镌刻在流金的岁月里，如今再次这么近地触摸到它，是不是有无限的感慨？当然，更多的是新面孔，去年夏天刚刚光临圣西罗的伟大后卫，为了梦想执着不懈的锋线杀手，带着贵族优雅气质的中场调度家，从青年营中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年轻人。我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画面，心中却还是那样平静。也许，多年以后，他们也会成为一些人年少时候珍贵的快乐回忆罢，我不知道。

　　我想，有一些东西终究是改变了。8年的时光可以让许多事物变得不同，8年前倒在欧洲之巅，这记忆如今已经显得如此遥远，像是前世冥冥中发生的事情。昔日那些光辉的名字，那些常挂在口中津津乐道的名字，如今也只能到名人堂的墙壁上去寻找。我以为，当年的那份感觉终究是找不回来了，不知是因为球队变了，还是我自己变了，我想，可能都是吧。

　　乌克兰人退足了距离。照明灯在巨大的球场上空明明晃晃，幻化出数不清的光辉来。面前还是那个命中注定的对手，两个俱乐部的恩怨缠结，在整整一个世纪中犬牙交错，宿命般地铺展开来。就像史诗中的英雄在特洛伊城下展开决斗，结果连神袛都无法预知，只能靠宙斯的天平来作出裁决。这一次，天平不知向哪个方向倾倒。

　　助跑，一步，两步，三步。

　　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情从我的心里升腾起来，我不由坐直了身子。

　　黑白色的足球在草坪上划出了一道优美的轨迹，向着门将倒地的相反方向飞去。意大利的国门回过头绝望地看，他今天已经做出了几次伟大的扑救，但是他无法改变故事的结局。球网像受到了惊吓一样地颤动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响，然后在一瞬间，山涛巨浪一般的欢呼声响彻在整个球场的上空，像无边无际的潮水一样，一下子吞没了这个世界的一切。

　　红黑色的纸屑铺天盖地般地喷薄出来，像是漫天的花雨。闪光的奖杯被高举在头上，光辉和荣耀在每一立方的空气里面燃烧，把温度变成了沸腾。欢笑和泪水被毫无顾忌地挥洒在这个梦幻一般的地方，见证了勇士们在这一刻的不朽。冠军的旋律回荡在空中，耳边是经久不息的欢呼和歌唱，镁光灯不停地闪烁，就像夜空中的无数星光。草地不久就铺上了一层红色，一如玫瑰花瓣编织成的地毯。

　　米兰，米兰……

　　在那一刹那，儿时的记忆忽然决堤一般地在我胸中蔓延开来。那个有着三剑客的年代，那个谱写了不败记录的年代，那惹段得人痴痴沉醉的疯狂日子，站在欧洲顶峰的光荣回忆，穿越了整个童年的美好时光。我曾以为，它们早已离我远去了。

　　我把手放在胸口，我的心依然平静地跳动，但我的眼眶竟然稍稍湿润。外面天色渐明，我试着让自己微笑一下，站起来到窗口做一个深呼吸。这种感觉很久没有了，莫非，我的心还不曾完全地死去。

　　也许罢，我不知道。

　　记于5月29日，决战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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